第十章
在楚肖肖眼里,除了某些特殊职业和极端情况外,任何人对他人施以暴力都是非正义的。她完全没法理解爸爸为何要打哥哥,尤其是他们明明属于同一家庭,怎么还能动粗?
楚家栋:“不行不行,我今天没劲了。”
“你以前体力不是挺好,当初打我时那叫一个……”楚肖逸的声音戛然而止,当他意识到嘴里溜出什么话,恨不得当场打自己的嘴。他觉得何鑫的担忧很正确,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,说出不合时宜的话。
时光荏苒,他曾经的耿耿于怀和委屈,不再有机会说出口。
楚肖肖是聪明的孩子,甚至比成年人还厉害,她永远不觉得自己跟长辈有差别。但楚肖逸以前是普通的孩子,他短期内无法证明什么,恐怕面对打压时很难过吧?
路灯已经亮起,三人结伴回家。父子俩刚刚进行激烈的比拼,如今气氛也不算太紧绷,起码能互相说两句话。楚肖逸一边运球,一边往家走,闷声道:“我都不知道你还会打球?”
楚肖肖原以为楚肖逸一时口误,哪料到温厚的父亲居然承认。她顿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,惊道:“为什么!?”
楚肖逸真没料到楚家栋球技挺好。
路灯下,楚肖逸忽然发现父亲的头发有些花白,顿时有点不好受,心里莫名的酸楚。他期盼父亲像过去般意气风发、底气十足,那他就能理直气壮地反抗对方,如同他童年里想做的那样。
楚肖逸将话题转移,便佯装无事地跑起来,打破短暂的僵局。他根本不敢回头看,唯恐撞上楚家栋小心翼翼的眼神。
楚肖逸回家后,他已经刻意收敛许多,尽量在家人面前保持阳光向上,但运动后的欢愉时刻使他有些松懈,失去紧绷的状态。他没有故意冷嘲热讽的意思,可话到嘴边就自然而然地倾吐,令人防不胜防。
楚肖肖见两人在球场中停下来,她忙不迭小步跑过去,还高傲地瞥了楚肖逸一眼。楚肖逸都不知道她小脸上哪来如此多表情,还能以眼白瞧人。
楚肖逸还未尽兴,心底不免有些遗憾和怅然,他下次打球还不知是何时,对手估计也很难再是父亲。
楚肖肖:“我这回有说英语,你应该能听懂吧?”
果不其然,楚家栋显然听清楚肖逸的话,他露出仓皇而动摇的眼神,似乎有些手足无措。他的嘴唇略微张开,轻轻地动了动,好像想说点什么,却没发出任何声音。
楚肖肖的小脸上露出迷茫,她对爸爸的话似懂非懂。
楚肖逸:“……”这年头外语不好都没法跟妹妹拌嘴!
楚肖逸满腔热血地等待公平的斗争,可父亲早已失去战斗的力量。他还没有战胜,对方就举旗投降,让他徒留无尽的憋闷。他没办法再对父亲出手,可他过去的遭遇又算什么呢?
楚家栋苦笑着坦白:“对。”
小舅爷原来在农村生活,他此时也被问懵,半天没反应过来:“没、没为什么?我有次饿得不行,偷吃邻居晾的萝卜干,就被你祖祖打了?”
楚肖肖感到不满,她会引经据典地出言反驳,但幼时的楚肖逸还未出彩,只能沉默而委屈地咽下一切。
楚肖肖觉得,便宜哥哥确实调皮捣蛋、没有出息,但爸爸动手打人就有点太过分了,实实在在地犯下错误。
楚家栋作为成年人,他没有能力驳倒聪慧的小女儿,却由此真切地感受到,他曾经重重地打击过大儿子。楚肖肖没有用过人的才能压制家里人,但他以前却用成人的力量压制年幼的楚肖逸。
楚肖逸:“???”
小舅爷忙道:“肖肖那么懂事,肯定不会挨打,不懂事的人才会被打……”
两人的比分意外咬得很紧,楚肖逸屡次强攻都无结果,被楚家栋沉着地游走闪避。他们在球场上都相当投入,不断地跑来跑去、用力跳起,可谓酣畅淋漓。
楚家栋和气道:“所以肖肖不要责怪哥哥,也不要讨厌哥哥。因为有哥哥的存在,爸爸才能更有经验,平等地跟肖肖相处;因为有肖肖的存在,爸爸也才开始理解哥哥的想法,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。”
楚肖肖:我作为家里最小的,第一个就提出异议!
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,这就是楚家栋的道理。楚肖逸花里胡哨的爱好在父亲眼里大都毫无用处,只是耽误学习成绩的帮凶而已。
楚肖肖瞬间对号入座,不满道:“当然是大事,为什么你们能打小的?”
楚肖逸的心情很微妙,他以为父亲是一心读书派,从不搞体育爱好。
楚肖肖惊讶道:“为什么他不跟你讲道理呢?”
小舅爷:“……”说得好像很有道理?
楚肖逸作为英语听力文盲,感觉自己被孤立,没法继续聊下去。他索性岔开话题,嘀咕道:“其实还能再打一会儿。”
楚家栋:“有,但肖肖也要明白,道歉和原谅是两回事,不是每一份歉意都能被接受。”
楚家栋只能蹲下身子,跟小女儿平视交流。他无可奈何道:“因为你哥哥出生的时候,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,所以就做出很多错误的事情……”
小舅爷面对小东西的连番追问,他不得不申请场外求助,卑微地呼喊起小舅奶:“春儿,春儿,你来给肖肖解释,我说不明白喽……”
路灯的微光下,父女二人望着楚肖逸渐渐跑远,一时陷入沉默。片刻后,楚肖肖率先抬头,她望向安静的父亲,问道:“爸爸,你以前打过哥哥?”
楚肖肖不屑地瞥他一眼,摇头晃脑道:“Towering genius disdains a beaten path. It seeks regions hitherto unexplored(卓越的天才不屑走旁人走过的路,而去寻找迄今未开拓的地区).”
楚肖逸有点发懵,他忽然感觉家人藏龙卧虎,楚肖肖的俄语还算说得过去,怎么连楚家栋都成为篮球高手?
楚肖逸和父亲没有分出胜负,最后以楚家栋体力枯竭结束。然而,楚肖肖觉得爸爸大获全胜,瞧瞧爸爸的气度,球技好也不乱秀,再瞧瞧臭屁哥哥,会打球都要拽上天!
楚肖肖借父灭兄,她得意地扬起小下巴:“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,你不知道事情还多呢。”
楚家栋见大儿子满脸憋屈,笑着出声劝和:“好好好,肖肖有肖肖的路,哥哥有哥哥的路,你们都有不一样的好路……”
楚肖肖相当受伤,她失望地望着父亲,露出颇不赞同的神情。
小舅爷也不懂切橙子为何切出世纪难题,他明明只是想简简单单地吃水果,却稀里糊涂地绕进去。他和家里幼崽认真地掰扯半天,无法解释为何“祖祖打舅爷就是没关系”,但“舅爷打肖肖就是有问题”,一时晕头转向。
楚家栋实在不好向小女儿解释,他的父亲当初揍自己更狠,在“棍棒底下出孝子”的年代里,没人会认为大人不能打孩子。他现在能理解父亲对自己的苦心,但要是把真实情况说出来,恐怕只会抹黑楚肖肖对她爷爷的印象。
楚肖肖大为震惊,没想到小舅爷也挨过打,忙道:“为什么要打你?”
楚家栋刚开始施展不开手脚,逐渐便游刃有余起来,他频频地投入三分球,让楚肖肖高兴地欢呼。他和楚肖逸的打法不一样,不会一直猛跑、强攻,而是用精准的投篮技巧夺得分数。
小舅爷不知她的烦恼,随口应道:“会啊。”
楚家栋曾跟大儿子闹僵,他在带小女儿的时候,便小心地避免许多错误。小女儿自小就展现过人天赋,她总是落落大方地阐述看法,又使楚家栋面对大儿子时更加愧疚。
楚肖逸自知失言,他只盼着楚肖肖没听清楚,赶忙随意而遮掩地说道:“我运动量还不够,带球跑两圈再回去!”
实际上,小舅爷也不好说明原因,他以前挨打的次数太多,只记得部分被打的理由。
楚肖肖诧异道:“爸爸的爸爸没有教你怎么做爸爸吗?”楚肖肖没有见过爷爷,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奶奶。
楚家栋:“我大学时喜欢打球。”
楚肖肖据理力争:“这不对,奶奶现在也不懂事,那她也不能被打啊!”
“小孩有时候不打没记性,再说老的打小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儿!”小舅爷语气相当随意,毕竟他如今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,哪还在乎童年时挨过的揍。
天光渐暗,周围的景象也逐渐变得看不清,显然夜色就要降临。楚肖逸迫切地想要一分胜负,然而楚家栋却笑着摆摆手:“不行啦,太累了,我没劲了……”
旁边的小舅爷发现她的走神,说道:“肖肖,不想看猪就不看啦,来跟舅爷吃水果!”
家里,楚肖肖抱着IPAD却没有兴趣,她思及爸爸和哥哥的事情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楚肖逸见她小人得志的模样,他顾忌自己手脏,不好乱揉她脑袋,只能既好气又好笑道:“又不是你会打球,你嘚瑟什么劲儿?你连球都拍不起来,等你会打时再嚣张吧?”
在楚肖逸的眼里,父亲楚家栋是枯燥无趣、刚愎自用的人,他好像没有特长爱好,却时不时要夸耀自己,还喜欢贬低别人的兴趣,以展现自身的真知灼见。楚肖逸以前喜欢弹吉他,但楚家栋却将其贬得一无是处,让楚肖逸再也没有跟父亲分享的念头。
“你们都是爸爸不可或缺的宝物,但爸爸永远不是满分的爸爸,只能不断地去做越来越好的爸爸。”
但他不能这么做,他还没来及证明什么,楚家栋就已经逐渐变老。
楚肖肖不懂事情为何如此复杂,她一时也想不出主意来,只能先跟着父亲回家。
楚肖肖在球场边激动地大喊:“爸爸加油,爸爸加油!”
小女儿的眼眸如同明亮的宝石,颤动着盈盈的光,她眼底透出一丝犹豫和期盼,似乎希望他能出言否认。
小舅爷正在切橙子,将其分割成多汁的小块。楚肖肖窝在桌边旁观,忽然道:“小舅爷,你爸爸会打你么?”
正确的时间一旦错过,便不再有倾诉的意义。
楚肖肖双手环胸,她听闻父亲的过错,苦恼地替他分析:“那你确实犯好大错,你有向哥哥道歉吗?”
因此,楚肖逸过去从未跟父亲打过球,谁让打球也对学习没有直接帮助。
楚家栋为难地笑笑:“爷爷以前教爸爸的方法,恐怕对哥哥并不适用。”